□來勇勤
小時候都是母親給我剃頭。家里那把剃頭推子從我記事時就有,印象深刻的是它有時夾頭發(fā),不好受。
母親處理夾頭發(fā)事故很有辦法,先是精神鼓勵,夸我勇敢,堅持就是勝利。后來又加入物質(zhì)鼓勵,常許愿過后給買一支筆或一本少兒讀物什么的。我便咬著牙堅持。其實小孩總是算計不過大人的,那些筆或書,即使不剃頭也是會買的。
又過了幾年,我對剃頭的考量標準已不僅僅是夾不夾頭發(fā)的問題,而是包括美觀不美觀的問題了。每次剃完頭,我總是要前后照一下鏡子,常會發(fā)現(xiàn)頭發(fā)剃得不夠齊,頭皮黑一塊兒或白一塊兒的,于是很不樂意。同時剃頭的哥哥和弟弟怨言卻較少。
母親平日工作很忙,每次都是晚上下班后抽空兒給我們剃頭。有一次我覺得頭發(fā)剃得難看,沖著母親嚷了起來,結(jié)果惹得一貫好脾氣的母親慍怒地訓了我一句,“就你這個‘三門旋兒’挑剔多!”因為我除了后腦勺上的旋兒外,右額前還有兩個旋兒。平時母親總是把我的額發(fā)往左梳,避開那兩個旋兒。我總覺得這樣不如其他同學普遍把頭發(fā)往右梳順眼。但沒辦法,那兩個旋兒很礙事。今天母親提起我的短處,讓我很傷自尊。
我賭氣跑出家門。那晚云層很厚,月疏星淡,街上一片漆黑,四周的小興安嶺松濤回蕩。我不知該去哪里,心里有點害怕和后悔。好在我的大狗黑子緊緊跟著我,給我壯膽兒。想了一下,便又折回自家院子,坐在一個角落里。黑子貼近我,親昵地把頭埋在我的懷里,很有些與我患難與共的意思。
不一會兒,家里人都急著出了門,打著手電到街上四處尋我,結(jié)果都無功而返,母親是最后走回院子里的。黑子此時肯定知道我在想什么,站起身來,發(fā)出聲響,故意暴露了目標。母親摸著我的腦袋,帶我進了屋門。她說我以后可以去街上剃頭。
第二天上學,并沒有人說我頭發(fā)難看。我再仔細觀察,每一個男同學,他們的頭發(fā)也大多不太平整,肯定也都是各自家里的剃頭手藝。于是,我揚著頭,蹦蹦跳跳地到操場上玩去了。以后,仍是母親給我剃頭。
有一次,母親給我剃的頭令我最為滿意。小學六年級時,我們黎明小學舉辦學習英雄戰(zhàn)士王杰演出會,我被選為年級詩歌朗誦組成員,這是我頭一回登臺演出。母親也很高興,精心地給我剃了頭,簡直是一根頭發(fā)一根頭發(fā)地修整。我一直記得那天的那篇朗誦詞是另一個班級的祁老師寫的,那句“一個英雄倒下去,萬桿紅旗沖天起”,感動了當時一群像我一樣的少年。我那天自我感覺形象極好,很像當時最流行的那張《我們愛和平》的年畫里捧著和平鴿的少先隊員。我排在朗誦方陣的后面,臺下根本沒人能夠看到我。這么好的發(fā)式無人喝彩,我難免有點失望。
歲月如歌。后來我曾進過工廠當鉗工,又做過多年政府機關(guān)的公務員,但都是請同事們幫助剃頭。當然,此時剃頭已不再叫剃頭,先是叫理發(fā),后又稱美發(fā),但本質(zhì)都一樣,剪除多余的,留下必要的。
我常找出不多的幾張兒時的照片,只是想看看母親當年給我剃的頭型。比寸頭長點兒,比分頭短點兒,額發(fā)往左梳,不但不難看,還挺帥呀。這種發(fā)式陪伴了我一生。盡管由于謝頂,我右額前的兩個旋兒早就不見蹤跡,但我余下的頭發(fā)仍然往左梳,因為這是母親給我打的樣兒!